讀書劄記 @ Colorless echo -the days never back-

暴政：掌控關鍵年代的獨裁風潮，洞悉時代之惡的20堂課

Timothy Snyder 這本 On Tyranny: Twenty Lessons from the Twentieth Century 比起之前看的感覺短小許多，可說是個實用指南。要一個禮拜看完應該不是難事。

推薦序1 一本實用的民主防衛教戰手冊 葉浩

政治大學政治系副教葉浩提到，本書來自 Snyder 感慨 Donald Trump 當選美國總統後（民主 2016年美國總統選舉）的 Facebook 貼文，教人要如何保持民主精神、抵抗暴政；後來擴寫而成7–8。我簡單整合一下，Snyder 要民眾別政治冷感、要勇於參與11–12，因為這是與所有人、與你自己相關的大事。隨時保持冷靜；除非確認背後機制符合真實、有道理，否則別盲信，尤其對重要的證據、觀點。在 The Knowledge Illusion 第四章 思考假象的成因、第八章 想想科學、第九章 想想政治談過類似的作法。可嘆太過理智反而會被認為不團結、不顧交情（The Righteous Mind 融洽社群與個人主義社會的優劣）。人類理智本來就不是為了批判性思維、邏輯思辨而存在，連大學教授都免不了有偏見，要每個人、甚至大多數人都能理性思考，實在不容易。

本書雖缺乏系統性架構、嚴謹的邏輯辯證，但背後不乏對專制獨裁的系統性理解9。
Hannah Arendt 認為現代社會機械式日常生活造成的疏離感，使人政治冷漠，缺乏想共同守護理想的心。充滿操控欲的政客趁虛而入，訴諸民粹或國族主義、仇恨言論煽動群眾，要全民團結一致、忠黨愛國、服從法律（21 Lessons for the 21st Century 第7堂課 國族主義：全球問題需要全球性的答案）；進而滲透到生活每個方面，實現極權主義33。Hitler 就是這麼在民主選舉之下，取代了威瑪共和國。Snyder 呼籲我們應該劃分公私領域，別讓政府把手插進個人隱私13（第十四課 維護私人生活）。

現在要掀起波瀾，我想還得靠貧富差距與社會階級分化。先有不滿與怒火，才有燃料發洩。我懷疑 Hitler 的崛起，主因也是經濟失敗引導政治。
要和諧理性溝通討論的話，盡可能透明揭露、維持公共討論平臺（功能包括篩選出重要議題）（WTF 第7章 政府如何平臺化、智慧化、第9章 火熱的性子遇上冰冷的法令、第10章 演算法時代的媒體）在我看來很重要。需要溝通的原因很簡單，因為政策只能選一種執行，不像是早餐要吃什麼，每個人可有不同選擇、自行決定就好；所以我們必須事先取得共識。

推薦序2 提供給民主社會抵抗暴政的指南 許家豪

權力必須分散、相互制衡，不可過度集中。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，只要為部分人所把持，就算現在看來很好，總有一天會出問題15。不是不報，時候未到。政治權利如此，軍事武力不例外（第六課 小心那些準軍事組織）。我想財富也相同，可我們直至今日都沒有「太有錢就是不對」、「規模太大就是罪惡」的覺悟（World Without Mind 第六章　大型科技公司的密室）。既然不服從政治菁英的權威，連中央政府的權責也該分散，為何要屈居金錢的力量下呢？只有不因人而異、通用的道理是我們必須遵循的（Why Nations Fail 君主專制如何和平轉移成民主法治、Sapiens 將探索的邊界從權威擴張到物理限制）。並且這些規範應該有系統性拆分權力與財富、各種義務的傾向。應該是每個人的國家，不能偏袒特殊人群。可惜現在的制度過分強調維護與保有個人權利（例如所得稅、遺產稅過低），使得有錢的人能長久享受，甚至越來越有錢（馬太效應）。這使體制有種系統性聚合權力、財富的趨勢。

Alexis de Tocqueville 考察過美國後，在 De la démocratie en Amérique 提出民主趨向於退化為多數暴政，不見得能避免專制暴政。我們積極必須參與公共政策討論，時時警覺政府是否趨向專制、社會輿論是否興起「人多勢眾就是對」的傲慢想法18, 20。理想與幸福、真相與道理，不見得是多數人說的算。我認為所謂挺身而出、擁護民主，不是投下自己神聖的一票，而是參與有實質效用（能影響政府決策）的公眾討論、理性辯證（注意：不帶偏見很難）。
可惜人們未學到教訓。納粹掌控權力、蠱惑群眾，靠著多數人支持，發起對少數人的清剿18（猶太人大屠殺）。本小書中 Snyder 信手拈來許多歷史故事，提點我們別放任民主政治腐化崩壞19。

不過我總覺得近來社會分化、人們變得不講理，最大的源頭是貧富懸殊、日子過不好（The Inner Level）。飯都吃不飽了，努力工作也只是窮忙，又見朱門酒肉臭，心中忿恨難平怎能了？我都這麼痛苦了，你受點傷只是剛好而已。這不是有人出來主持公道、要大家冷靜下來好好講就能解決的，既得利益者總有手段與能力拖延事態、積非成是指鹿為馬。許多弱勢族群正是因為對生活的無力感、覺得努力也沒有成果，要不是不曉得怎麼抗拒、要不就是怎麼反映都沒效（講了有什麼用？）（Weapons of Math Destruction 第8章 連帶傷害：當個人信用出了問題、第9章 沒有安全區：你想買保險嗎？、第10章 被瞄準的公民：現代人的科技生活），導致政治冷感的不是嗎？人民都沒飯吃了，還要他們理性、反抗暴政不切實際；治本之道還是搞好經濟。 話說由於我讀書筆記的寫法是融會貫通、完善並擴張作者的說法（作品評論的層次），往往寫出來已經與原文差了十萬八千里、面目全非，引申到連主旨都改了。前面這兩段推薦序網路上也能找到文章，就可與原文對照、作為示例。

序 歷史與暴政

德國因戰後巨額賠款經濟蕭條，又受 Great Depression 致命打擊，Fascismo 宣稱全球化對國家不利，造成人民受貧富懸殊荼毒，承諾要還政於民28。當時威瑪憲法下的民主政治無法處理經濟民生問題，大幅削減社會福利，納粹德國趁勢崛起（Homo Deus 第7章 人文主義革命）。
歷史唯物主義主張歷史會過度到共產主義，必須由一群有紀律的菁英引導29。蘇聯確實和自由世界相抗衡了好一陣子。
Snyder 說我們沒有比祖先聰明，但能以史為鑑29。歷史不會重複（歷史重演），每段歷史都是獨一無二的205（這是當然，如同人生不能重來。）。從歷史汲取經驗教訓，卻可讓我們少走點冤枉路25, 27（秦始皇：一場歷史的思辨之旅 前　言　我們為什麼要學歷史？）。回顧過去，民主從來沒我們想像那麼穩定，必須眾人合力才能避免暴政再臨29。

第一課 切莫盲從權威

德國人怎麼會搞到投票讓納粹掌握大權，這過程與緣由頗令人好奇。當時德國因巨額賠款，被壓在英法美國下，不得不仰人鼻息，是民族主義反撲的溫床。納粹衝鋒隊與左派、特別是德國共產黨的街頭械鬥，又讓一般人心驚難安。人民讓納粹掌權，主要或許是為了改善經濟與治安。納粹卻於國會縱火案後，以國家安全為由修改憲法，掛羊頭賣狗肉。只不過，我想納粹以「剝奪人民敵人的權力才能改善治安與經濟」為藉口，同樣能奪權。在此，結果與影響比理由或真相更重要167。最終人民失去了替換政權的權利，還不能發聲抗議，也就是失去了政治權力。
Snyder 說極權政權會軟塗深掘、測試人民忍耐的底線。發現人們能接受更嚴苛的自由限制，就會進一步限縮自由、擴大主管機關的治理權利35。我想倒不如說貧窮限制人的想像力。這些冷眼旁觀猶太人受苦、甚至落阱下石加入劫掠的群眾34, 58–59，他們的心根本不在同情他人上；只希望搞掉讓自己生活難過的罪魁禍首，或者拿點財物求溫飽。至於誰是壞人，反正沒人說得清、你說我也不相信；可以充滿陰謀論，也能單純相信強勢的某個領導人、某批認同的政黨，例如納粹黨。公說公有理，婆說婆有理，誰也拿不出確切證據說有沒有，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就對了。這種思考方式、人性弱點，很遺憾的屬人類天性，不是練習理性思辨就能克服（The Knowledge Illusion 第六章 藉助他人來思考）。除了努力探究每個事件背後的真相、如何才有道理，更重要的，還必須允許那些不合群、只聽真理的人（The Righteous Mind 融洽社群與個人主義社會的優劣）。可惜人們怎麼能容忍背叛呢？不沾鍋的政客就是該換人做做看！我怎能承認廢除死刑、安樂死、墮胎合法化、暫時應該重啟核電才對！非我族類，其心必異！不合群從眾、不團結的人都消失在歷史洪流中、早被自然淘汰了。要不是被洗腦、被排擠，要不就是被當害蟲懲罰、殺害、驅逐。Snyder 把人想得太理性，就像曾經相信經濟人假說的經濟學家。大概有人會認為我將團結與講道理搞混了，兩者可並立。但人們常誤以為自己相信的就是真理，殊不知兩者有差異，卻又拉不下臉承認錯誤、甚而根本沒感覺自己有錯，於是指責沒和自己站在一起的都錯了。捫心自問，誰敢說自己討厭戴高帽、無感忠言逆耳？幾個人看到仇敵出糗受難，不幸災樂禍，嘴上還戚戚然哀矜勿喜？誰不希望朋友完全站在自己這邊？朋友在關鍵時刻站在敵人那邊，又有多少人能誠心讚賞朋友，只因其認理不認人、幫理不幫親、說真話？沒踹他一腳、說他吃裡扒外就很好了吧！
至於有些人會揣摩上意、做出殘忍的行為、服從權威（SuperFreakonomics 3 人是冷漠或利他的動物），這也是人類天性36–38。但我同意 Snyder 的訴求，別輕易聽信權威，無論是人文和科學上的（Why Nations Fail 君主專制如何和平轉移成民主法治、Sapiens 將探索的邊界從權威擴張到物理限制）。吾愛吾師，吾更愛真理。 看來有太多歷史事件需要惡補，還有太多觀念需要反覆思量，進度沒想像的快。

第二課 捍衛制度

制度需要人努力維護39。納粹掌權後，一開始竟還有人以為納粹不會做出他們宣稱的那些事，剝奪憲法賦予的人權、把猶太人丟入集中營；相信納粹身為大國執政者，懂得自省41。而後一體化施行下，沒有人敢站在納粹的對立面。別天真的相信體制屹立不搖：用不著政變（第三課 小心一黨專政），也有方法可繞過規定、使維護體制的機制無法正常運作42。有心者可以為了大家好、為了國家富強、狀況不同（此一時彼一時、時空背景不同之術）種種理由蠶食鯨吞。有些原則是無論如何也不該犧牲的，例如發聲權（言論自由），例如透明度（資訊公開、自由流通）。
但體制的實質內容更是重中之重。如上述，對每個人一視同仁、不因人而異（Why Nations Fail 君主專制如何和平轉移成民主法治），且系統性均分權力與財富、各種義務的平等制度很重要。現在的規範往往維護既有財產，卻忽略了人們非常在乎平等（The Inner Level）。結果實質圖利既得利益者。

第三課 小心一黨專政

權力過於集中就是不妥。就算是開明君主，其巨大影響力與地位，也讓其他人有意無意間有所顧忌（A Little History of Economics 17 亮出你的財富——有閒階級與炫耀性消費、39 高高在上的巨人——收入分配問題）。即便現在看來很恰當，常常這樣有朝一日總會出問題（莫非定理）。
論及過於集中的財富，其道理相同（推薦序2 提供給民主社會抵抗暴政的指南 許家豪），雖然現在大多數人尚無警覺。

民主制度如何轉回獨裁政體

許多20世紀民主體制在一黨專政下土崩瓦解。雄心勃勃的政黨選舉大勝、掌握實權後，從最敵對、最容易打敗的反對勢力開始下手，採切香腸戰術，抹黑造謠、鬥臭鬥垮反對勢力與反方價值觀，使之失去大眾支持，轉移民眾注意力、關押鎮壓有力反對人士，剩下的各個擊破。清剿完一個勢力換下一個48–49。當最後輪到我，再也沒有人能為我站出來說話（起初他們……）。納粹、共產黨都是這麼在勝選、替換舊體制後壯大的。許多選民投票給這些有抱負、承諾解決問題的政黨，都沒料到這是人生最後一次自由公平的選舉49–50。
掌控國會、完全執政的政黨在消滅反對者後，以國家安全、緊急事態各種藉口為由改變制度，開始獨裁統治。大選過後，暴政開始。就算是修改門檻高的憲法，也能合縱連橫、威脅利誘成功修憲。威瑪憲法就是這麼步入末路。因此隨時保持警戒、捍衛合適的制度、維護翻盤的權利、不導致無法回復至可接受狀態的傷害非常重要（第二課 捍衛制度）。自由的代價是永恆的警覺、我不同意你的說法，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。

民主體制不完美，選舉出來的領導者不見得都是最優秀的；民主的用意只是要避免最差勁、最糟糕的人長久執政，避免人性缺陷造成災難50（Why Nations Fail 第1章 很靠近卻很不一樣）。除非……只有爛蘋果可以選，每個出來選的都不怎樣。
要毀滅民主用不著獨裁者，連政黨惡鬥都能讓人民質疑民主的可靠性。例如這次 COVID-19 pandemic 美國荒謬的防疫。

Snyder 對於美國人將政治獻金視為言論自由覺得非常怪異，這造成了有錢人影響力遠遠超過一般公民，一元一票的問題50–51（The Price of Inequality 第五章　岌岌可危的民主、The Great Divide 資本主義傻瓜、Weapons of Math Destruction 第10章 被瞄準的公民：現代人的科技生活）。政治獻金實質形同賄選，利益團體促使政治人物提出大部分民眾都不支持的政策，無論哪一黨上臺執政都改變不了權貴背後掌權的問題。臺灣也不乏許多有力的立委具建商背景、藍綠都很爛的聲音。
此外美國還有 Gerrymandering、選區重劃操作問題52。

第四課 為世界的面貌負責

納粹強制猶太人與商店標上猶太星。當我們無視這種標籤出現在生活中，實質上就是默許暴政蔓延58–59。今天可以對他，明天為何不能對你？

這種為人貼上羞恥徽章之類歧視性標籤的作法訴諸情感、缺乏批判性思維，沒有道理。就這點來說，即便民主運動也很難擺脫這種「有理就可以這麼做」、自以為是的想法；好比說香港黃店、「藍店」，明明食物好不好吃、划不划算和政治傾向無關（說是品味、喜好，有誰敏感到能光用吃的就品嘗出店家立場？），平民商家表達政治異議與傾向，不該受懲罰、被杯葛和「裝修」。難不成藍店倒了能幫助香港變民主？說要攬炒，幾個參與者有犧牲生命、同歸於盡，以及理直氣壯拖那些無辜百姓下水的覺悟？當然另一邊我也不否認中港矛盾某方面說來有跡可循。香港的問題不但一開始就被放大檢視，做到高標準才算及格；亦和政府積年累月的壓制、忽視民意脫不了關係。
這提醒了我們人無完人，別把志同道合者想得太理性（第一課 切莫盲從權威）。自以為支持某個高尚理想就非常公正無私，實際上理念、理智兩者沒有絕對關係，許多追隨者都只是人云亦云、拿自己的感性（我覺得這樣才對！）依附既有觀點，而非深思熟慮、理性思辨後才支持。相反的，正因滿腔熱血，反而容不下那些看似腐敗的傢伙，就算對方的想法更有道理（第一課 切莫盲從權威）。這也不能怪同志們，有幾個人厲害到能當哲學家的？

那因為榮耀而自願別上標籤呢？乍看之下沒有不妥。但 Snyder 提到1933年德國大選期間，人們胸前掛上同意德國轉為納粹一黨獨大制度的胸章59。相對的，猶太人只能標黃星星（猶太星）59。改成同志才配戴標籤，難道不會有逆向歧視之類狀況嗎？順從者表現出完全認同與屈服（毋敢違逆、遵從地位而非真理）也就罷了。無權力者的權力書中提到，極權下的一般百姓就算不相信、也不願意相信當權者的虛偽言論，卻為了好好過生活，不敢不假裝自己相信。有菜販為了做生意，貼上個共產黨宣言全世界無產者，聯合起來！，以免受當局打擾60–61。其他人有樣學樣，最後街上布滿向政府輸誠的標記，再沒人敢違抗。某些象徵榮耀的徽記，卻可能隱含驅除異己的濫觴60。不想暴政在沉默忍受中發酵，就該有道德勇氣反抗不公與不正確的事。
還是回到第一課 切莫盲從權威的問題，要真正理性公正，就不能顧忌私人情面，甚至不該團結、不能有同志關係，只能考慮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規範；那極為冷血無情，與一般人的想像大相徑庭，並極容易被淘汰，卻是我們努力的目標。我想比較好的方法還是得回到溝通、尋求共識上（Justice 共識裁決說），以基於真實（非自以為是的認定）、一體適用的規範套用於每個人（第二課 捍衛制度）。雖然這依舊無法完全避免多數暴力，但站在對方立場的溝通、討論道理，總比依賴感性來得可靠、持久。

第五課 勿忘專業倫理

所有規範必須基於真實而非直覺、理念、欲望（The Knowledge Illusion 第四章 思考假象的成因）。然而一般人無力自行追索每件事，只能依賴有辦法探究真相者傳授知識（The Knowledge Illusion 第六章 藉助他人來思考），因此掌握事實的人該出頭向大眾闡明真實，不該渾渾噩噩任由錯誤的說法（謠言、假新聞）傳遍大街小巷。
討論時想要有根據，透明化與溝通討論的平臺很重要。第四權也好，第五權也罷，都是為了增加透明度。今天要談論囤房稅、居住正義，就必須先有足夠的證據。好比說政府強制規定，每一筆房屋交易完一個月內登記，之後才能過戶；記錄所有稅款數額，包括詳細屬性（是否與何時退戶、裝潢與贈品價格分開算）。不必處罰法律尚未禁止的行為，但要詳細記錄、透明公開。數據開放專家學者研究，甚至以不記名方式（名稱轉為代號）釋出數據，或最起碼公布高精度的統計數據。如此一來，我想大家都不必打高空，你說這樣對、我說那樣才有效果。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，無論要說什麼，重點要先有精準確實、足以支撐論點的數據。共產主義也是這樣，假如把打倒地主改成強制所有人公開財產與收入，搞不好無需特意鬥爭，地主都會自動想辦法做公益、捐財產，避免蜚言流語了。
當然透明化還不夠，有時還欠缺自然實驗。如這次 COVID-19 pandemic，有人說應該戴口罩、封城。另一方面，覺得人身自由受限、沒工作就沒飯吃的人，為了活下去，可能會說這是未基於實際數據的論調。就算盡可能公布所有數據，要判定戴口罩與封城到底有多少效果，恐怕不容易；科學來不及於時間內推導出結果。此外還有許多因意外而無法下定論的例子（Risk Savvy 第五章　財經專家的「神預測」）。
問題是我讀書到現在，很少有人將透明化視作理性討論與民主的基石，大多只想到要從制度面上平衡規模（所謂規模包括政治權力、財富、市占率）。連本書也只告訴我們要謹慎理智，沒說要透明化。可沒有真實數據，討論這些事都只能憑空臆測。沒人說服得了對方，也得不到有效的結論。

Snyder 談的是另一回事。納粹許多屠殺行動，領導的是律師之類的專家。假如專家都能恪守規範，不光是呆呆的聽命行事67；律師經過審判才行刑、醫生取得同意才手術、商人都不奴役他人、政府官員拒絕簽署奪取人命的文書；受到更多抵抗，或許納粹就不會那麼容易得手了66。
但我卻想，堅守死板的條例、不知變通，終究有漏洞可鑽。原則是智者定下的，命令不也是嗎？每個人都有認知偏誤，就算專家亦不能免俗。這邊討論的重點不在專業，而是前述「翻盤的權利」，以及別造成不可回復至可接受狀態的傷害。以緊急情況為藉口，取消選舉，那在推翻現有政權前，就不再有機會替換壞蘋果。今天把人殺了，人可不會死而復生。就算對方是惡人、政治犯，許多時候只是見解不同。

第六課 小心那些準軍事組織

正常的民主國家，警察軍隊等武力應受合理的法律約束71。許多想破壞民主的武裝團體，首先使用武力超越法律管轄。以推翻暴政、清君側、除掉背叛份子、剿滅國家仇敵為由，動搖既有政治秩序，而後改變規則72。規則變成這些人訂的，於是他們的行為於法有據了。
有些人喜歡說當獨裁成為事實，革命就是義務，問題在很多人都把「事情沒有按照自己想像的那樣演變」當作獨裁、認為這是違反民主；而當人們靠著暴力（不講道理）來消滅爛到骨子的獨裁者，或者實行多數暴政、暴民政治時，那和極權獨裁、威權統治何異？民主的意義不該是少數必須服從多數。我們信念與行動的根基，最終還是應該看有沒有道理，而非哪方人比較多就是對的。若以為非要動用軍事力量殺雞儆猴、讓人無力抵抗，之後才能談條件的話，與破壞民主的極端分子、暴君沒兩樣。
這樣的說法雖是理想，但和第一課 切莫盲從權威描述的幫理不幫親一樣，先不論這不近人情，問題在非暴力抗爭很容易被淘汰，是演化上弱勢的一方。有人會說不武裝抗暴的話，活該被當羔羊宰。假如10個人9個都被屠殺了，還要非暴力嗎？所以說，默默承受、非暴力抗爭的，多消失在歷史洪流中了。甘地那種實在是氣運極佳的奇葩。

折衷之法，我們就算要出動武力（暴力）壓制異議人士（包括認為殘暴的政府當局），鬥爭、戰爭、武力的目的只該為了營造、維護能好好溝通、理性討論事務的環境，而非壓制（制裁）、傷害人、要人聽自己的。就算美國擊潰那些所謂不公義的國家、恐怖分子，道理相同。亦可以此標準檢核那些聲稱要革新腐敗政府、推翻暴政的人，以及各種人民政治運動如太陽花學運、香港各次抗爭（香港民主運動）、Black Lives Matter 運動、美國國會大廈騷亂事件。那些攻入國會的人，哪個不覺得政治走向違反正義？就這點而言，他們與太陽花學運參與者相同。現在這時代，在資訊透明化的情況下，正確的選擇不該是暴力抗爭、以暴力要求他人接受自己的要求。
當然這也就代表我們不能厭煩看似無止境的理性溝通討論，不能因為累了倦了就說「我們談了啊！談了好久好久好幾天好幾個月都沒有結果！」。因為我們不應該靠暴力或者多數決教人屈從，只能靠協商、交換條件各退一步，獲得大家不滿意卻能接受的約定。
不諱言，依舊有人會說，光是不傷害別人、卻被公權力殘殺，這樣太天真。不過別忘記當你長久凝視深淵時，深淵也在凝視你。以暴力獲得的權利，誰能保證不變質？又怎麼保證受威脅時，不會有人再次舉起武器？我們得固執的宣傳並維持一定的道德標準，警惕自己別拿對手行惡為藉口沉淪。民主、或是說高尚道德極脆弱：就算有心想維持高標準，但人們總預期敵手比自己更多採用卑劣手段。而當認為對手行為下賤時，自己也更不擇手段。若人們不能堅持標準，那麼當獨裁者煽動民眾時，就很容易以阻止敵人為藉口而淪落，專制興起。最後結果就是一同腐敗。他人犯錯不是我們也能犯錯的正當理由（Unfair 規範僅供參考，「我覺得公平」最重要）。所以才說該以直報怨而非一報還一報、以牙還牙太野蠻，我不同意你的觀點，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。，而非貶抑對手、稱其不值得、連談都懶得談。強制力只是讓人坐下來談的手段，以暴制暴、要人屈服不是目標。

發現每個議題都有許多觀念值得思考，結果寫出來的和原文天差地別，時間上則比原先預期的多了許多。

第七課 若你是軍警人員，請時時反思

Snyder 認為執法人員也該有良心。當上級命令做出傷害人的人民的行為時，就該拒絕77。但我卻想，學校教育、軍隊與警察訓練，都教我們要服從上級命令。乖戾不聽話的早就被剔除了。要這些訓練有素的執法機器自己還要判斷該不該行動，本來就和軍警的篩選條件不符。那遇到事端，能期望多少人具備道德勇氣抗拒呢？假如不歧視人就換自己反被歧視，不服從指令將失去工作、處高額罰金、送入集中營、算陣前叛變或處死的話，在想要過好生活的惰性下（誰能說別人的生活比自己的重要？我們都不敢要富翁散盡家財給社會貧困者了。），幾個特工、士兵、普通人能說不？你抗拒了，其他同袍呢？是否只要少數人服從就能達到目的？換個角度，就說今天連戰爭機器都知道不該傷害人好了，上戰場還有誰要瞄準敵人發射子彈？軍人有良知、不殺人的國家同樣容易被淘汰；除非本身有足夠科技與軍力威懾。假如為了保國衛民就可以殺人的話，那為了維護大多數人的人身安全與身家財產，制裁國家敵人、失序暴民有何不可？當我們面對納粹黨時，也不該關押他們嗎？同樣是為了理想奮鬥，為何你的民主自由、維護國家利益、制裁國家敵人才對，我的社會秩序安定、國家富強、維護國家利益、制裁國家敵人就錯了？要說以人為本、人文主義很重要，資本主義發展至今，美國種族歧視、貧富差距也沒好到哪去；光是活著，生不如死又有何值得驕傲，再說單獨個人越來越沒價值了（Homo Deus 第11章 信數據得永生？）。依照 Snyder 的道德標準，不只獨裁者，當今美國情報機構做的一些顛覆他國、導致內亂頻仍（如中東局勢）、見不得人的秘密行動也不應該。在某些情境下，Snyder 的建議有些理想化了。要求、甚至怪罪這些執法人員，不如譴責那些下命令長官的更正當。但光對獨裁者下手不能一勞永逸，國家體制、文化（社會風氣）更重要。庸俗的邪惡不是只對國家機器中的小齒輪小螺絲釘，而是每一個人。

我同意有情眾生才是值得我們奉獻的目標（說佛所謂「有情眾生」）。然而別把理念想得太美好、太純潔、太道德絕對主義。圓融理念間的差異沒有對錯（人生的意義思想體系的理想條件），頂多只有認不認同、願不願意參與、遵守。有些人希望自由放任主義，有些人則想政府多照顧一點（社會主義的福利國家）、秩序好一點（一切井井有條、無需擔心成天有人上街抗議之類意外）（The Righteous Mind 兩種道德型態）。比起十誡「不可偷盜」之類死板的教條，我想人人都隨時維持溝通、遵守自洽且基於真實符合比例原則的共識、能決定制度與自己的待遇、勿導致無法回復的傷害更重要（民主制度如何轉回獨裁政體）。Snyder 今天會希望秘密警察別聽命行事、殺掉這些異議人士，是因為他本身認同民主自由思想。而尊重人類基本人權這種思想，是歷經數百年反覆辯證、當前世界的共識；Snyder 有信心那些被獨裁者統治的人民，也都希望過更自由的生活。卻不是說現在的資本主義、民主制度已十全十美、不能改進。

比起尊崇民主國家，更重要的是具備尊重共識精神。民主自由只是當前看來最佳共識。至於一個尊重共識、避免採用武力的國家，要如何不被淘汰，我想最重要的是強化實力，以達威嚇效果。即便動武也不是為了消滅對方，而是為了促進溝通（第六課 小心那些準軍事組織）。時至今日論及國家存亡，軍事實力、科技發展依然比政治理念更有用。民主與國力長期說來雖有正相關（Why Nations Fail），卻非絕對。除了合縱連橫外，或可像 Sapiens 第18章 一場永遠的革命提到的，將敵人與自己綁在同一條船上，一攻擊就是大家的經濟一起完蛋，這也能避免相互毀滅。可惜眼下美國似乎想斷絕與中國的經濟關係，藉以避免哪天打起來時自己損失慘重。

第八課 勇於挺身而出

當我們發現不公義的事，應該挺身而出、跳出來規勸糾正（第四課 為世界的面貌負責）。但我想平凡人有時一跳出來，自己的生活反倒過不下去了。所以說，好的社會應該允許其他人見解相異；人們有言論自由，並且不該因為觀點不同受特殊對待（另眼相待），更不該因為思想或身分地位區分敵我。所以我們不該因為有人親中、是共產主義者而嫌棄他們，而該檢視共產主義到底是否能溝通、包容不同思想、遵循共識。這種平等公正的規範不只明文訂於法律中，更重要的是社會風氣，因為許多待遇不是法律可規定的，是人們的生活習慣。好比說美國明文禁止種族歧視，但仍避免不了隱性的歧視（Blindspot 第6章偏見的隱藏成本、Weapons of Math Destruction 第5章 殃及池魚：大數據時代的執法問題）。

今天聽來可能有些不可思議，但1930年代歐洲人大多妥協或仰慕納粹87。二次大戰前就有些歐洲國家，如義大利社會共和國轉型右翼威權體制、拋棄民主87。之後 Fascismo 開始進攻他國88–90，然則許多國家綏靖退縮，小看以至漠視獨裁者侵略擴張。唯有 Winston Churchill 跳出來反抗到底，並贏得勝利；Snyder 說這種精神值得大家學習90–93。我想 Churchill 的功勞和英國的勝利有關。若英國最終仍不敵德國，甚至因為頑強抵抗而招致屠殺、徒增英國國民的苦難，或許 Churchill 的功過就沒那麼明顯了。當然我們不好說卑躬屈膝就有好後果，只不過這提醒我們，別因為偉人的名聲而景仰他們，應該看看他們做了什麼。
在我看來，持續溝通並且遵守共識比起民主自由更重要，也比侵略他國、光是自己國家富強來得更持久。侵略本身不是最大問題，要不然擊殺恐怖分子、解放獨裁國家人民、所有未經人民自決的人口轉移都不對。關鍵在這些掠奪併吞降低了溝通與達成共識的能力，這正是威權獨裁、言論箝制沒有民主自由「正確」的根本原因。所以即便克里米亞經完全自由的民族自決，併入俄羅斯（克里米亞加入俄羅斯聯邦、21 Lessons for the 21st Century 第11堂課 戰爭：永遠不要低估人類的愚蠢），也算不上正當：俄羅斯政府極權程度更高，克里米亞居民的溝通協調權利弱化了。進俄羅斯易，脫俄羅斯難。戰爭與集中營這種設施，都壓制意見發表、不利（甚至不允許）共識形成。更不用說被入侵的人民大多不願被極權統治。既然並非所有關係人都贊同這些軍事行動，未溝通或未遵守共識，那就不正當。

Teresa Prekerowa 也是靠一己之力拯救猶太家庭於死亡的英雄94–96。我想其行為令人讚許的原因，不是因為具備民主自由精神，而是有勇氣反抗暴力、為人求得一線生機。好好活下去是每個人都希冀的（共識）。

第九課 珍惜我們的語言

一般人依賴周遭給予的資訊來學習，絕大多數知識由環境而來（The Knowledge Illusion 第六章 藉助他人來思考），頂多只在自己的專業、有興趣的領域，會親自追根究柢、接觸真實。唯一內含的評判方法只有邏輯。因此當身處鋪天蓋地的言論箝制，所有媒體受威逼利誘，不被預期的言論直接被忽略、不會出現於公眾領域，所聞所見千篇一律都宣傳同一件事情，形成虛構秩序時（Homo Deus 個人命運為虛構秩序操縱），三人成虎、積非成是，就沒有人不相信了。用不著當局查水表關切。

納粹統治下仍暗中手不輟筆的猶太裔 Victor Klemperer 指出，Hitler 口中的人民並非全民，只代表了特定人士；納粹還加強了異議人士的恐怖程度：衝突升級為鬥爭，想法不同就是在毀謗領袖99。某方面說來，指鹿為馬、鋪天蓋地的宣傳洪流是種權力展示。
在納粹德國，所有的意識形態只為納粹服務。雖然大幅使用人民 (Volk) 字眼，但人民只能屈從於納粹理念下，否則就是人民的敵人。街道商店人名都必須改名、帶上國家與革命味道（想想我們一堆政治人物的路名與大學名稱）。宣傳機器對大小事口徑一致，許給人民光明的未來、讓民眾越發支持崇拜、願意不計代價獲取最終勝利的到來，並且將個人視為機器，是國家的一個組件。談到人的時候，採用猶太人、德國人、階級敵人、當一顆螺絲釘等等集體稱呼、民族統稱來分化社會、消除個人主義意識。媒體宣傳領導者、國家事務，往往採極誇張、最高等級的形容詞美化；另一方面汙衊與非人化猶太人（猶太害蟲）。不示弱、承認失敗，卻可以說謊、用迂迴的詞語掩飾挫折。承認失敗損及尊嚴，情節重大必須下臺負責，因此頂多切割一下、找替罪羔羊，領導人永遠完美無瑕。這表示當報紙未以即熱切的詞彙描述事件時，情勢業已惡化到非常糟糕的地步。
共產黨也有類似的狀況，將人形容成小螺絲釘，大跃进時畝產12萬斤。詞彙虛偽浮誇的結果，沒有大肆宣傳就代表大事不妙，沒有出面大聲辨明就代表心裡有鬼。因為獨裁者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宣傳機會，就算那只是片面事實以至假新聞。之所以對 COVID-19 疫情隱瞞不報（COVID-19 pandemic武漢肺炎事件期中檢討），恐怕也是這種文化的同源遺毒。

Snyder 建議我們閱讀深刻描繪人性、啟發批判性思維的書籍，從書本取得系統化的知識，別光是看膚淺的電視新聞102（Die Kunst des klugen Handelns 52 新聞錯覺　News-Illusion——為什麼不該閱讀新聞）。還列了一串推薦書籍清單，包括小說、永不褪色的經典。有些大道理自軸心時代至今依然通用105。

第十課 相信事實

我們溝通討論時，不光相信事實就夠了。應該說只以真實的證據為尊，主動尋求基於事實且符合比例的真相。必須檢視我們的資訊來源，及取得資訊的方法。有偏誤（查證不足、只接受自己想相信的確認偏誤、取樣偏差等等）、所託非人（資料來源偏頗）都可能造成錯誤認知（Die Kunst des klaren Denkens、Die Kunst des klugen Handelns）。

Victor Klemperer 舉出幾種真相崩壞的模式109，令我感覺好似邪教：

顛倒黑白

模糊視聽，將錯的硬說成另類事實（真相未證實下的另一種可能性），好似對的一樣。敵視真相，將對的說是假新聞。阻礙真相調查、延遲公布報告。有的事實真偽難辨（例如 Trump 說選不上必定是有人在背後操作），甚至無法重現、連研究都只能靠自然實驗，更是上下其手的好空間。在人們有時間搞清楚真相前，就先大肆宣傳有利於己的說法，讓事實轉為反對者的自以為是、沒根據的造謠116，即便後來證明錯了，熱度也已不足、虛假消息早就深深刻印在人們（支持者）心中、挑起激昂的情緒。

咒語般的口號

以持續反覆的洗腦神曲、洗腦式廣告手法，將錯誤觀點、攻擊政敵的口號深植於民眾腦海裡。讓人不想記住也沒辦法。不知不覺中受污染。

信仰導向、忽視邏輯自洽

文句變得僅在乎信念——或者更應該說是信仰。只要大家認同就是對的，敢質疑團體決策的都是背叛者。話說這在民主國家也極為常見，開會決策過程更難以避免（Die Kunst des klaren Denkens 25 團體迷思 Groupthink）。首領的想法就是眾人共識。只要達到目的（領導人的意向），不顧是否符合真實、自相矛盾，也不容忍反駁。好似 doublethink115。

除了仇視真相，現在更常使用假新聞洪流、或者不相關的消息來淹沒真相（21 Lessons for the 21st Century 第17堂課 後真相：某些假新聞萬世永存）。

一開始沒有人是納粹幫兇。但是當人們開始為了減少摩擦、增加向心力而妥協，說出「我不認同他們，但在猶太人的這個方面，我承認有點道理」時，就開始受到感染了114。所謂敵人的罪是被硬套上去的，不是真實的。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，應有道德勇氣，別為了少起衝突而認同任何虛假的事。但正如第一課 切莫盲從權威、第七課 若你是軍警人員，請時時反思所說，當周遭的人都屬極右派，你卻一步不讓時，中庸也會被打成極左派。當身邊人都贊同 Libertarianism，除非你想脫離團體、甚至辭職換工作，否則無形的從眾壓力也會讓你變得自由放任。這時就成了要和諧生活、情感交融，或者堅持真理正道卻被完全孤立、隨時有人找麻煩的兩難。事情演變到如此地步時，已經太遲了。除了視死如生、願慷慨赴義的，沒幾個人在這個狀況下還能堅持道德勇氣，屈服或頑抗是個死活問題。一般人想避免陷入這種困窘的境地，除了一開始即挺身而出（第四課 為世界的面貌負責），恐怕只能知命者，不立乎巖牆之下，在情況嚴重前遠走高飛。但離開了只是眼不見為淨，拯救不了陷入水深火熱中的弱勢者。
別譏笑德國平民，我們自己恐怕也沒有能力抵抗形成虛構秩序的半真實（Homo Deus 個人命運為虛構秩序操縱）。若有個怪叔叔跟你說，我們的法律幼稚、文化習俗非常野蠻，我們的科學錯漏百出，你會覺得是他的問題、或這個世界的問題？但假如他是千年後穿越到現在的人呢？對於掌握更多真理的他來說，我們的世界不也是荒謬的？他看到有些權貴、有錢人過豪奢的生活，窮人卻連房貸都付不出，看到我們遇上金融海嘯、都過10年了卻不知要改革制度（資本主義）、任由財團坐大，還替一些大過頭的公司喝采、讚許他們的創造力為我們帶來幸福；就好像我們看百年前的德國，雅利安人志氣高昂、連戰連勝，猶太人躲躲藏藏。最後納粹戰敗。就算你認同怪叔叔了，難不成你能怎麼抵抗這世道？說民主是錯的？想要觸犯法令、違反常識？人家只會把你當瘋子，就像眾多一世紀前幫助猶太人的那些雅利安人，都被丟進集中營了。這不是因為時空背景不同，而是因為人本來就很難違逆環境。因為我們缺乏神一般全知全能的真知灼見，只能依靠環境吸收知識（The Knowledge Illusion 第六章 藉助他人來思考）。就算有見識了，也沒有勇氣。那真有勇氣呢？就等著被當精神病送院治療、治不好驅趕、或被認作全民公敵吧。所以說重點不在真理（包括民主），而是不斷溝通、吸收經驗、修正檢討，以達共識（第二課 捍衛制度、民主制度如何轉回獨裁政體）。

第十一課 當個追求真相的調查者

人很難每件事都自己追尋真相（第十課 相信事實），因此應當審慎檢核汲取資訊的渠道、避免偏誤（WTF 第10章 演算法時代的媒體）。

Snyder 說，人們把政治人物視為實境秀中的小丑，不在乎其越來越誇張的言行122–123。我想他的意思是將政治與生活切割，民主就會死亡。
Snyder 推薦我們看深度報導、多讀書，是要深入了解真相、訓練批判性思考（第九課 珍惜我們的語言）。我們會付錢給提供商品與服務的老闆。好的新聞報導帶給我們真相，怎麼能叫人免費做苦工寫新聞稿125（World Without Mind）？新聞記者沒薪水沒飯吃，最後就沒人幫我們揭露真相了。
我們可以透過網路更有效率的深入議論125。遺憾的是現代科技、社群媒體平臺運作機制並非如此（WTF 第10章 演算法時代的媒體）。在那個紙質媒體、老三臺大眾媒體的時代，雖然資訊來源管道少、容易被操控，最起碼好的報導都受到嚴格把關127。但在社群媒體時代，你可能在朋友圈逛了一整天，除了日常生活心情分享，所碰到的政治討論都是轉貼其他人的激進言論。雖令人同仇敵愾，是不是謠言卻不知道。這些用意在激發讀者情緒的譁眾取寵文字，真實性堪慮。大家互貼來互貼去，以吸引眼球、驚世駭俗程度為依歸，不用大腦思考，可能傷害人、破壞我們的民主卻不自知128。
再者人性天生的懶散也讓我們寧可玩遊戲打怪而不願看書。現在這時代發洩與娛樂產業如此興盛，一般人光回社交訊息、看看電影電視劇集都來不及了。有太多刺激感官、麻痺思想的事物，讓我們沉迷於奶頭樂，把寶貴的注意力浪費在閱後即焚的無意義、無價值瑣碎現象上卻不可自拔，沒時間深度思考、理性批判，大多只能人云亦云。當人受太多其他事物吸引誘惑，以致產生錯失恐懼症（社群媒體成癮）、社交恐懼症，就不能心無旁騖、專心致力於一件事上。
我想 Snyder 的呼籲相當於要那些每天沉迷遊戲、和朋友聊天的人回來讀書，別糟蹋青春、每天逛網路浪費生命。但這種疑慮在電視發明那時就有了，不是什麼新玩意兒。真正懂得運用工具的人，既不打遊戲，也不沉浸在社交軟體，反而能依靠網路獲得比書本上更多、更新的知識。我自己就是這麼做的。會使用新科技的早就在用了，不想這麼用的光苦口婆心勸導也拉不回來。幾個孩子會因為媽媽囉嗦就一改故轍、積極向上的？不如要求網路平臺改變經營方式，改個商業模式（21 Lessons for the 21st Century 第5堂課 社群：要認清「人類還有身體」）。
網路媒體確實有缺陷，但我以為不能因噎廢食。畢竟傳統媒體無論如何，無法達到資訊時代的高效率。不論是資訊流通或篩選上，資訊終端運用得好，有辦法傳播得比書籍報章雜誌更快。就好比現行民主有其缺陷，但我們不能因此就聲言應該回歸君主專制。問題在我們該怎麼改進。

討論必須基於事實。然而第五課 勿忘專業倫理提過，現在政府與許多組織透明度不夠，想想連個不動產實價登錄都能走回頭路。許多時候就算想討論也沒有立論基礎。舉例來說，健保費要漲了。有人認為一大問題在外國人也用健保、繳錢不多。問題是健保費收支情況不夠透明，想支持或反駁的人都沒有證據可說誰對誰錯。討論半天也只是「我覺得」。像信息自由法一般立法規定要透明的話，用不著記者搏命挖、深喉嚨冒生命危險揭露，許多人有時間都能自己找工具分析（Why Nations Fail 第11章 良性循環）。

第十二課 望進你我的眼，彼此閒話家常

Snyder 認為我們應該避免疏離、社會分化，打破隔閡、互相關心、互相信任。與老友交心、結交新朋友132。但我想共產黨員不也是這麼做的？關心他人固然必要，更重要的是理解並容許異議、異中求同，不因看法不同就排擠異議人士（第八課 勇於挺身而出）。

第十三課 親身實踐政治

政治冷感、不關心可能影響自身的重大議題，最後可能就只能隨波逐流、被動受命運安排。因此每個人都要隨時參與政治，關心當前時局、提供意見、表達出我們的意向（民主制度如何轉回獨裁政體）。只有獨裁者與身邊幾個人，掀不起風浪。問題在眾人怕事不作聲、默許他作亂。別讓獨裁者以為民眾是好捏的軟柿子、待宰羔羊135。審時度勢，受壓迫時私底下聯合，能跳出來就該跳出來138。

第十四課 維護私人生活

所謂極權主義，並非無所不能，而是私人領域也受政府控管141。Snyder 認為這個時代難保資訊安全，必須隨時注意資訊設備是否被入侵。能夠以實體的方式處理事情、確保安全，就盡可能少用網路139。我也覺得大家都該小心謹慎使用工具，但別以噎廢飧：誰說不上網、不用資訊設備就安全了？
同樣的，我們行事應該小心一點，早點解決法律糾紛、別讓可利用的把柄落在獨裁者手上，使其有機可趁139。但我仍必須說，人家真的想搞你，隨時都能來記莫須有之罪。光謹慎行事亦不保險。

Snyder 認為就算新聞報導，也不該將個人隱私掀開在公眾領域下142。我不曉得他會不會認為 Hitler 私底下骯髒的交易，是否也不該報導就是。或許他會說和國家安全、公眾利益與民法刑法有關的大事，不能與之相提並論。但我相信希拉蕊郵件爭議時，Trump、共和黨的支持者也認為這是國家大事。
現在這時代，只要隱私只當演算法的輸入、不公開，人們確實較不在乎隱私（21 Lessons for the 21st Century 第3堂課 自由：大數據在盯著你、第4堂課 平等：擁有資料的人，就擁有未來）。我想個人隱私在資訊洪流下，界限遲早淡化。但這個階段應當在政府與組織透明化之後；絕非個人缺乏隱私，政府與企業卻仗著自己家大業大，不公開資訊（21 Lessons for the 21st Century 第1堂課 理想幻滅：歷史之終結，延後來臨）。另外個人隱私的開放，應先有心理建設，人人習慣不因私人行為而歧視他人（PSYCHO-PASS 當人的個人隱私完全透明化）。許多人已能認同，每天和另一半愛愛有什麼好丟臉的？但這種預防針要更進一步：就算私底下罵人髒話、尋找齷齪下流的影片，每個人也都該等閒視之、平淡以對；好像今天我們言論與宗教自由，不因有人支持共產黨或民主就不能做朋友。理所當然，政府也不該藉由個人隱私操控人。當私下行為不致受到差別待遇時，就沒什麼好威脅的了。

若是有朝一日我們真能走到個人隱私公開、一般人泰然處之的地步，不見得是壞事。就算有錢人，到那一天或許也不敢太過張揚，因為一切行為攤在陽光下。只有每個人都能做的事情，才被當作稀鬆平常。你買奢侈品、將人當奴僕，人家會覺得為何只有你可以。這促進了社會公平。
在那個階段來到之前，我們確實應先劃分好公私領域，別讓外人有權利刺探隱私。至於當前，還是先想辦法透明化政府與社會、商業組織吧。

第十五課 為好事盡一分力

Snyder 推薦我們參與公民活動，不一定要因政治意涵才參加。公共活動可以認識好友（第十二課 望進你我的眼，彼此閒話家常），也可以從不同專家身上汲取知識、拓展經驗148。極權國家大多禁止人民結社、醞釀出反政府思想。因此像啤酒館之類的文化集會，就成了人民發聲的途徑149。極權政府熟知這點，大多對人民自主性集會抱持敵意149–150。要不是規定所有民眾團體都必須登記，要不就是主動出擊，將社團納入管制下，如社團主義149。
網路時代線上建立聊天群體更容易，中國、俄羅斯只好想辦法管制言論、監控審查；甚至造出 GFW，阻絕國內外思想自由交流。

第十六課 學取他國經驗

有時當局者迷，旁觀者清。局外人沒有切身利益衝突，更能冷靜評估，身在其中帶著情緒、先入為主的偏見反而看不清。聽聽他人眼中自己的國家出了什麼狀況，搞不好當頭棒喝、豁然開朗155。它山之石，可以為錯。還能藉鑒他國的策略，不用自己慢慢試誤。
此外我們應該放眼看天下，當今地球村時代，世界潮流吹遍每個國家158。只把眼光放在自己國內事物上，未免太狹隘、許多事情來不及防備。
我想臺灣在這方面搞不好比美國更先進？畢竟同樣是一般民眾，臺灣人缺乏世界觀，比在美國更容易被淘汰。

第十七課 注意危險的政治用語

Carl Schmitt 闡明法西斯的統治方法，就是讓人民相信當下時局為例外狀態；再將緊急狀態下，限縮人民權利的法令轉成一般情況、日常律法161。獨裁者甚至會誇大危急程度。但極權政府的目的並非度過急難、解決問題，而是靠緊急法令奪權、維持專制；取走定義何謂主流，何謂人民公敵、極端分子、恐怖主義的揚聲器162–163。結果人民非但未更安全，反而連自由都失去了162。

我想重點不在到底是不是例外狀況，而是應該採取什麼樣的行為。不犧牲個人自由，就會造成更大的損害，這種情況下才必要啟動國家緊急狀態。其他情況下，限制人民自由反而對人民傷害較大。因此當危險因素不再存在，就應該解除緊急狀態。說要注意政治用語，不如切實檢核是否有必要限縮人民權利。
舉例來說，COVID-19 肆虐之下，證據顯示要民眾盡可能別出門、出門做好防疫措施，就成了必要之舉。為了社會公平，常態化施行比現在更高的所得稅額，或許也是必要的。但這些都是權衡之下不得不的作為。即便如此依然應該依照最小權限原則，不得無限上綱。並且所有懲罰也應該依照比例原則。

獨裁政權最可能提出的理由，是現在的狀況特殊，沒辦法經過辯論來驗證是否有必要。限制的話，只不過人民自由更少，不會有太大動盪。不管的話，那就天下大亂了。怎麼判斷到底需不需要轉成特殊狀態、實行特別法律，確實是個重大的問題。
我想最起碼的標準是，即便在緊急狀態下，也不能拒絕任何人溝通討論、檢討更好的解決之道的權利。並且必須公開必要的資訊，允許公開辯論、不因參加討論而受懲罰，確保能評鑑與改進作法。假如政府連檢討溝通都不允准，又怎麼知道緊急狀態為最佳策略？亦即當政府拒絕公開資訊、妨礙人們討論，甚至緊急行動本身就為了剝奪人們討論的自由時，這緊急狀態令恐怕就不合理了。領導者可以下令政黨公開所有活動（包括執政黨自己）、透明化並檢核行為合理性，卻不能以緊急狀態為由，或下戒嚴令要求人民團體解散。

第十八課 在難以想像的事發生時保持冷靜

獨裁者常利用恐懼管理理論：當人面對威脅時，常傾向保護自己的世界觀與立場，變得非理性、更保守，換句話說更極端。受到挑戰時，平民百姓更可能精誠團結、一頭熱支持有領袖魅力者167。發生令人驚慌失措的事，例如恐怖襲擊時，民眾一時間反應不過來，震驚恐懼與悲痛帶來的仇恨，蒙蔽了大家的理智，獨裁者趁機坐大（第十七課 注意危險的政治用語）。國會縱火案就是個例子167–169（第一課 切莫盲從權威）。普丁更是擅長在各次恐怖襲擊後擴張權力169–172。
因此當我們遇到難以置信的事，首先應該平復情緒、冷靜下來，之後還是得理性思考，要不然就會被居心叵測的人操弄利用175。為人做牛做馬、當炮灰替死鬼還不自知，以為是在為著同志們（內團體、國人）、為自己的理想奮鬥。

第十九課 當個愛國者

國族主義是一種忽視真實的意識形態，不是真理182。Snyder 說我們要做個希望國家富強、願國民活出自己、有道義的愛國者184，但這個詞同樣太過狹隘。為何要特別愛你國家的人？可以放棄其他國家受苦受難的人嗎？我想應該改成愛眾生者。雖然這時代人文主義越發危殆（Homo Deus 第7章 人文主義革命），但眾生（說佛所謂「有情眾生」）、或者說同理心終究是我們道德的依歸（Justice §01-2 The Case for Cannibalism 食人案例）。
Snyder 在本章中數落了 Trump 一大堆問題。但我覺得以 Trump 私人領域的瑕疵來指涉他不愛國、不配領導美國，不是犯了 Snyder 自己在第十四課 維護私人生活的戒嗎？別因為 Trump 所用、所讚許的人有問題而貶低歧視他，應該針對他的所作所為是不是真的不應該。不如找出他不適任美國總統的原因、檢測結果是否正如預測所料、有害眾生，這樣更有說服力。

第二十課 盡你所能保持勇氣

本章只有一句話，講的是想實現改造國家這種規模的理想，免不了會有犧牲。即便如此，依舊應該挺身而出，避免因小失大（民主制度如何轉回獨裁政體）。

結語 歷史與自由

美國有些人天真的抱持著歷史之終結與最後之人一般的史觀，堅信民主是世界政制必然的趨勢，美國憲法與民主體制必能阻止獨裁者誕生194–195。當你把民主視為必然時，就不會努力維護民主。事實是民主需要人們努力保衛，不是自然而然成就、延續的（第二課 捍衛制度）。人心惟危，道心惟微。就像科技進步需要由人研發，新觀念不可能自動產生一般。一疏忽就會失去民主的果實。
這種必然式政治觀下，最終都會導向民主，人們不會思索要怎麼改進。政治批評沒有施力點，所有錯誤都不是錯誤，因為都是必然（這有點宿命論的味道）196–197。

另有些人持永恆式政治觀，活在歷史中，緬懷過往美好的光榮198–200，例如新帝國主義時期、Make America Great Again200–201。這些人缺乏直視真實與未來的眼界，認為現在的衰敗是別人造成的；不思改革、發展潛能增強國力，只想著玩零和賽局扯人後腿、相互毀滅同歸於盡202。

Snyder 擔心美國正走在必然式轉往永恆式政治觀的路上203。最後呼應序 歷史與暴政提到的以史為鑑，可以知興替，希望我們從歷史習得教訓，別走入一次次失敗的輪迴204。

小結

我們應該積極參與政治；基於符合真實比例的事實溝通討論（媒體與社會責任），而非一味擁護政治信仰（共產主義、民主體制）。見義勇為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、捍衛合適的制度（第二課 捍衛制度）。姑息暴政醞釀茁壯的結果，不只害到自己，也讓自己愛的人、全社會大眾都受害。個人的力量雖弱小，但眾志成城，大家都站出來時，暴政必亡。怕就怕人們獨善其身、擔心麻煩上身而不敢出面，被分化孤立、一一擊潰。
本書的用意雖是宣揚民主、力抗暴政，但我必須說，如同共產主義是種意識形態，民主也是種信念，不是真理。太過努力維護民主，就會忘記民主也有缺陷。